印度造面板，难出“京东方”

集微网报道（文/林美炳）全球液晶面板产业将迎来新一轮的转移。

印度企业韦丹塔（Vedanta）已经盯上了液晶面板产业，正在与富士康、群创积极合建印度首条第8代液晶面板生产线。如果这条计划在明年投产的产线运行良好，韦丹塔可能会学习京东方经验尝试在印度各邦建设更多产线，形成规模化效应，加速印度液晶面板产业崛起。

但是回顾历史上每一次液晶面板产业转移进程，长期亏损、周期波动、甚至淘汰出局等是液晶面板厂商必须经历的阵痛。印度试图发展本土显示产业也躲不过模式宿命。

而且印度现有的政治、经济、文化、制度、教育等都不同程度地限制液晶面板产业的发展，又缺乏技术、人才以及产业配套的支持，即使印度建成液晶面板产线，产品和成本竞争力可能仍敌不过进口。

至今，中国台湾、中国大陆、日本、韩国的面板厂商都没有去印度投建液晶面板产线，富士康也不敢轻易下场，而是选择与韦丹塔合资建8代线，将更多风险转嫁。如果二者合资液晶面板产线成功运行并实现盈利，可能吸引更多的厂商赴印度投资，否则可能让人望而却步。

人口红利助推面板制造业

印度是个神奇的国度，看起来是低端制造业的天堂。

水往低处流。随着中国运营成本逐步上升，全球劳动密集型企业都在寻找制造业成本“新洼地”。

作为全球第五大经济体，准世界第一人口大国，拥有大量廉价青壮年劳动力的印度，已经成为手机、显示器、电脑、电视等消费电子产品代工厂重要的转移阵地。

庞大的人口基数意味着巨大的市场内需。一般而言，消费电子产品市场与人口基数正相关。当前，印度人口数量已经超过14亿，拥有巨大的人口红利，消费需求占经济总量的55%左右，为代工厂、品牌厂商提供庞大的市场空间。随着印度经济的发展，中产阶级人数将快速增加，需求将向中高端化升级。

印度周边国家以及全球市场也为印度造消费电子产品提供巨大的出海口。过去五年，印度电子产品出口额持续增长，从2016—2017年的 3997.8 亿卢比（约334元人民币）增加到 2021-2022 年的 10979.7 亿卢比（约917元人民币），复合年增长率 (CAGR) 为 22.39%，预计 2022-2023 年将达到 1.76 万亿卢比（约1470元人民币）。

印度对LCD面板的需求将持续增长。根据印度手机和电子协会（ICEA）汇编的数据，2020年印度对LCD面板的年需求达到54亿美元，2025年或达到189亿美元。

为了加速全球消费电子产业链向印度转移，印度政府先后推出了生产关联的激励计划（PLI）、电子元器件及半导体制造的推动计划（SPECS）、电子制造集群计划（EMC 2.0）以及在印度发展半导体和显示器制造生态系统的计划等，将向符合条件的显示器和半导体制造商提供高达项目成本50%的财政支持，再加上地缘政治冲突和贸易摩擦促使美国IT公司采购多元化，印度被视为显示产业转移的新站点。

人口红利、政策扶持以及市场需求都在为印度面板产业提供发展的条件。截至目前，有一些厂商已经进军印度市场。2016年，京东方在印度设立子公司，以更好的就近服务印度本土厂商。2018年10月，TCL华星印度模组厂在印度安得拉邦蒂鲁帕蒂市成立，一期计划投资15.3亿元人民币，二期将参照印度市场发展趋势做弹性调整。2019年，合力印度蒂鲁伯蒂工厂投产，主要生产薄膜晶体管(TFT)、电容式触摸屏模块（CTP）等。2020年初，三星显示在印度诺伊达投建中小尺寸OLED模组工厂，2021年实现投产。

不只如此，甚至还有公司计划在印度建液晶面板生产线。2022年2月，韦丹塔（Vedanta）和富士康已经在印度成立一家合资公司Vedanta Displays Limited，韦丹塔持有60%股权，富士康持有40%股权，计划投资9400亿卢比（约784.56亿元人民币）在印度总理莫迪的家乡古吉拉特邦投建设立一座第8代液晶面板制造厂，该面板厂将生产适合小型、中型和大型液晶面板，计划于2024年投入运营。

面板项目落地面临难关

韦丹塔和富士康合资项目中不只包含显示器项目，还有半导体项目，总投资1.54万亿卢布（约1286亿元人民币），这是印度独立以来最大的一笔企业投资，将创造10万个就业机会。

为了获得这个印度“硅谷”项目，马哈拉施特拉邦、古吉拉特邦、古茶拉底邦、哈里亚纳邦、特伦甘纳邦、泰米尔纳德邦等各邦抢破了头。韦丹塔、富士康早些时候与马哈拉施特拉邦政府进行了显示器和半导体项目谈判，但古吉拉特邦在最后一刻成为赢家。为此，还引发马哈拉施特拉邦政府与反对党的连番互怼。

党派内争、各邦争抢只是联邦制印度的冰山一角，印度面板制造业真正落地还面临贸易保护主义、市场干预、缺乏技术和人才、资金紧张、工会规定严苛等重重关卡。

印度有市场干预和贸易保护主义的长期传统，为了促进电子产业链向印度转移，过去四五年印度制定了一系列抬高零部件进口关税的政策。而且印度政府经常会以“税务问题”为由限制外资企业发展。vivo、OPPO、小米等都遭遇过印度“税务问题”的干扰。

此外，印度还具有严重的官僚主义，行政效率低下并伴生腐败。印度广东商会副会长叶志雄指出，“印度政府投资项目审批相关环节存在很多问题，你想在印度投资，人家让不让投资也是一个问题”。

在印度投资设厂需要跟当地的财团合资，避免遇到不必要的麻烦。印度与日韩一样，经济也是由少数财阀掌控，如果外资企业不与当地财阀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麻烦”很容易找上门。富士康在印度设过厂，非常熟悉当地的政商关系和商业环境，所以在印度投资液晶面板厂时就与韦丹塔合资成立Vedanta Displays Limited，韦丹塔持有60%股权。这样能够减少经营过程中的各种不确定性的麻烦。

液晶面板业是资金密集型行业，需要大量的资金。韦丹塔和富士康8代液晶面板生产线项目计划投资9400亿卢比（约784.56亿元人民币），资金来源主要来自募资和银行贷款。韦丹塔虽然表示不缺资金，但是近期信贷市场趋紧，韦丹塔债务不断增长，全球评级机构下调了韦丹塔不可转换债券和长期债券的前景，其再融资能力受到投资者质疑。

印度繁杂而苛刻的劳动法也将限制了印度面板制造业的发展。按照过去《劳资纠纷法》规定，员工数量超过100人的企业在裁员时，必须获得政府的许可。实际上就是基本不允许裁员或者辞退工人。这极大限制了劳动的积极性，不利于生产效率的提高。

印度劳动法还限制工作时长和加班时长，这也间接影响了产量，不利于印度制造业的发展。近期，在苹果公司及其制造伙伴富士康的游说下，印度卡纳塔克邦改修劳动法，才允许12小时轮班制和女性加班。

印度工会制度也会影响本土制造业的发展。按照印度的法律规定，印度企业超过200人必须设立工会，凡是涉及员工权益的问题，都必须经过工会点头，这就使企业常会遇到工人罢工情形。

因此，想要接过制造业转移的接力棒，发展面板产业，印度还有很多功课要补。

缺乏液晶面板产业生态

从产业的视角，印度此前没有液晶面板产线，缺乏相关的人才和技术。印度青壮劳动力数量看似很多，但是绝大部分都是农民，不注重教育，文化水平低，而且基础设施比较落后，导致印度制造业薄弱。印度很多邦曾推出众多政策，大力支持小微企业设厂，那时候印度出现了大量的小作坊型的工厂，但是由于印度农民工教育水平太低，学习能力较差，导致加工程度不高，产品没有市场竞争力。行业人士指出，中国生产的产品品质明显优于印度产的产品，即使加上印度关税、运费还更便宜，极具性价比。这曾导致数十万印度商人关闭小作坊型的工厂，到义乌、广州做贸易，将中国商品运往印度出售。

印度本土人才的培养以及器件、材料、装备等液晶面板技术的学习需要较长的时间。中国光学光电子行业协会液晶分会常务副秘书长胡春明表示，中国液晶面板产业的发展也经历了引进、消化、吸收以及再创新的漫长过程。韦丹塔要在印度建液晶面板产线短期内必须引进海外的人才和技术。

通过鸿海牵线，群创与韦丹塔签订 TFT-LCD 技术转移合约，协助其在印度当地建立第一条具备量产能力的TFT-LCD产线。截至目前，韦丹塔工程师们已经前往中国台湾进行现场培训。但是韦丹塔如果建成液晶面板产线，与群创也会产生一定的竞争关系，所以群创不一定倾囊相授，可能导致韦丹塔面板厂竞争力不足。从中国过去的经验也可以看出，合资面板企业的结局并不美好，不是长期亏损就是被收购。

同时，韦丹塔还通过高薪积极引进海外人才。业界传出，韦丹塔透过猎头公司在中国台湾大力招募面板厂建厂人才，要将中国台湾面板产业的成功经验复制到印度。早期的中国面板厂也是通过引进外部人才的方式快速弥补工艺的不足，并逐渐培养本土人才，甚至有的面板厂招募整个技术团队，加快工厂建设、投产、运营。随着韦丹塔推进液晶面板工厂，将向全球招募更多的人才。

印度液晶面板业不只缺少技术、人才，还缺乏完善的产业生态。液晶面板产线需要大量就近配套的材料和装备企业，特别是玻璃基板企业，一座高世代液晶面板工厂周边都会配套玻璃基板工厂，因为大尺寸玻璃基板运送不方便，就近配套利于液晶面板生产。

集微咨询显示行业首席分析师李雷广指出，国内面板产业经过多年发展，已经形成一定规模，才促进部分配套企业陆续落地。印度液晶面板产业才刚刚开始，配套企业不一定冒险跟随，所以印度液晶面板厂刚开始设备、材料、化学品等都需要进口，将大幅增加生产成本。为了解决配套难题，韦丹塔已收购日本的面板玻璃厂AvanStrate，并与30家日本公司签署谅解备忘录，以组建印度半导体和显示器制造生态系统。

液晶面板厂还需要耗费大量的水和电，所以在选址的时候需要考虑到周边是否拥有丰富的水源和电力。古吉拉特邦科技部部长Vijay Nehra表示：“在选址时，有很多事情需要牢记。例如，过往列车的振动会影响生产，工厂附近不能有振动，最重要的是，一年内哪怕一秒钟的停电都可能导致数千万卢比的损失。”

总之，印度制造业企业受到种种束缚，像是戴着镣铐在跳舞。前国际半导体公司台湾地区总经理、旗舰管理顾问公司总裁Andy总结了印度在发展制造业方面的几个劣势：落后的基础设施建设、低效率的官僚体制、欠缺成熟的硬件制造能力和工人缺乏勤奋不懈的工作纪律。

印度能成功复制中国经验吗？

虽然印度液晶面板制造业面临种种不利条件，但是全球液晶面板产业重心仍将逐渐向印度转移。回顾过去，全球液晶面板产业一直集中在亚洲，首先从日本向韩国、中国台湾转移，然后再向中国大陆转移，如今可能会向印度转移。

早在2015年，印度就想承接液晶面板产业新一轮转移。2014年莫迪上台之后不久就提出了“印度制造”战略，2015年印度厂商就开始与韩国、中国台湾面板厂商积极接触，希望接受他们的液晶面板产线转移。

为了发展液晶面板产业等制造业，印度展示出了决心。莫迪表示：“我们希望让印度成为全球制造业中心。我们正在全方位注重‘改善营商环境’……我们也在简化营业执照、安全和环境审批等流程。”韦丹塔也积极承诺斥资100亿美元在马哈拉施特拉邦建立印度首座LCD制造工厂。但是经过群创、富士康等厂商评估之后发现印度并不适合建设液晶面板产线，至今印度也没能建成液晶面板产线。

此后几年，随着印度本土市场不断发展，经商环境逐步改善，政策扶持力度加大，越来越多的代工厂转移至印度，吸引了不少液晶模组厂，为印度发展液晶面板产业提供了一些基本条件，韦丹塔与富士康重新评估后决定在印度投建8代液晶面板生产线，配套本土模组、代工厂。

胡春明认为，液晶面板技术已经非常成熟，过去可以从日本复制到韩国、中国台湾和中国大陆，同样也可以复制到印度，韦丹塔、富士康、群创组合增加了成功复制的可能性。但是复制的过程中都面临阵痛和教训，中国大陆液晶面板产业发展过程中常常陷入亏损、被误解，日本、韩国、中国台湾同样经历坎坷。

印度要发展液晶面板产业同样需要交学费。印度作为液晶面板产业的后来者，可以借鉴中国的一些经验，规避一些风险，但是无法躲开所有的风险，印度将面临自己的全新挑战，例如，制造业追求规模化优势，印度不太可能建一座液晶面板厂就成功，韦丹塔、富士康、印度政府等都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中国电子视像行业协会副秘书长董敏表示，目前液晶面板市场是供大于需的，尽管印度产线可以服务本地市场，会有更多便利，但是从设备折旧分摊上，印度的单条产线价格竞争力会非常差，产品弹性也比较小。此外，出于经验、人才的缺失，印度产线的达产进度和良率都存在巨大挑战。

如果韦丹塔与富士康印度8代线能够按照计划在2024年建成投产，将进一步增加全球液晶面板的产能，使液晶面板市场竞争变得更加激烈。 同时，该条产线初期可能不得不面临亏损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