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寻求并购融资的流程一拖再拖，我已经中度抑郁了。”南京砺算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砺算科技”）的工程师陈羽（化名），在经历了公司16个月非正常运营和近半年的欠薪后，称自己的状态出了大问题。
烦躁、易怒、焦虑、极端。与其三年前团队一起开始创业的意气风发和豪情万丈相比，天上地下。
近年来，随着半导体产业的下行压力、资本环境的紧缩，以及地缘政治因素的复杂影响，一些曾经备受瞩目的热门赛道开始失去往日光彩。特别是那些高度依赖外部融资的领域，如GPU行业，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由于研发和市场推广未能达到预期效果，融资渠道受阻，一些原本依靠资金注入维持运营的企业，在资金枯竭后，不得不面对并购或破产的严峻现实。
拼命想开的盲盒
今年5月，上市公司东芯股份的一则公告将砺算科技推至公众视野，也让公众得知前段时间砺算科技因资金链濒临断裂，而险些在关键的流片前夕宣告破产。
这家主要从事图形渲染GPU设计研发的企业，本周即将迎来成立三周年的时点。
公开报道显示，砺算科技拥有一支具有20年完整GPU芯片开发设计经验的团队，是国内仅有的能够提供定制开发的高性能GPU公司。产品面向元宇宙、数字孪生、云渲染、新能源车应用等领域。当前，基于自研“盘古”架构的国内首款6nmGPU芯片已具备流片条件，性能比肩英伟达高端显卡，第二代产品也在研发中。
然而，产品技术兼具市场前景和产业价值的砺算科技在近两年的发展中遭遇重挫，融资环境急转直下和地缘政治的双重夹击下，公司难以实现持续融资。芯片公司高昂的运营成本迅速耗尽了仅有的3亿元资金，导致自去年6月起员工工资开始出现拖欠。
“从去年开始，先是只发部分薪水，然后发了几个月正常的工资，到了今年，就一直在欠薪，今年加起来才发了2.8个月的薪水。”陈羽告诉集微网。
作为公司创始团队成员，陈羽拥有一些原始股，但他称坚持留下来的唯一原因，是对这些年来辛勤工作成果的不舍，为此他还拒绝了多家公司的真诚邀请。
“我们愿意拼尽全力，也要亲自见证那些付出的成果，就像买到了一个精心制作的盲盒，拼了命也要开一把。”陈羽说。
为解决产品流片和偿还员工欠薪的燃眉之急，去年5月起，砺算科技管理便开始尝试大额融资或寻求并购，第一次并购谈判初期较为顺利，去年9月左右一度接近成功，但最终因种种复杂原因告吹。
陈羽透露，在此期间，公司并未发生动荡，几乎无人离职，潜在收购方创始人还以个人名义提供一笔规模不小的借款救急，这也是去年最后几个月能够正常发薪的保障。此后公司立刻开始寻求二次融资/并购谈判，潜在收购方聘请的审计和尽调人员时不时在办公室里出现，但始终未有结果。
去年5月份起，陈羽认为公司就进入了非正常的运营状态，很多工作卡在流片前的节点无法推进。“每天上班坐在那干耗，办公室的气氛也变得压抑。”而在公司再度寻找生路后，陈羽认为自己的状态开始变差。
从今年年前有结果，到三月中旬搞定，再到五一之前搞定。在陈羽看来，公司管理层给出的承诺在不断刷新信用度的下限。由于长期欠薪，很多员工家庭的经济已经被压缩到了极限，自身的情绪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如果说去年下半年大家靠着信念挺过去了，那到现在就是精神破防后的无尽折磨。就像疫情解封后还要无限期居家的感觉。”陈羽说。
一拖再拖的承诺
5月9日，上市公司东芯股份发布公告，计划以不超过2亿元投资收购砺算科技40%股份，在宣布拓展业务布局，进军国产GPU领域的同时，也为深陷困境一年的砺算科技以及陈羽带来度过难关的希望。
同时，东芯股份也在声明中指出，目前投资仍处于未正式签约的早期筹划阶段，具体金额、股权比例以及详细方案仍在进一步探讨协商之中，最终结果仍存在不确定性。
数月过去，东芯的人在公司进进出出，但收购一事仍未最终敲定，陈羽也愈发感到前景渺茫。
在陈羽看来，并购方案迟迟无法达成统一有几个原因。一是砺算科技目前仍处于研发阶段，尚未推出市场产品，也未实现营收，公司的生存完全依赖于融资。面对市场行情的急剧下滑，融资变得越发困难，缺乏资金支持的研发工作难以为继，这使得公司的经营状况难以吸引投资者，不利于成为一个有吸引力的并购目标。
二是监管层面，证监会对IPO，上市公司并购等方面的审查明显更加严格，这直接导致了审计报告的拖延。在很多细节上，审计方和收购方都不愿意承担风险，部分条款需要多次沟通和调整，这也极大减缓了并购的速度。
三是并购过程中涉及的各方，包括潜在收购方和砺算科技的股东，存在意见分歧。这些分歧涉及估值、股权结构、收益分配等多个方面。这些不同的声音拖慢了收购进程，使得谈判变得复杂。实际上，第一次谈判的失败正是因为砺算科技股东方面的阻力。
陈羽表示，作为员工理解公司当前的难处，也一直期待着并购给公司带来转机，但经历了这么多次的一拖再拖后，到今年9月初能落实已经是最切实际的幻想，不断的希望失望，承诺的反复横跳，家庭的种种压力，将近一年半的精神折磨，让员工身心俱疲。
“再这么拖下去，我也快成精神病了。”陈羽苦笑。
充满挑战的并购
并购重组是企业拓展业务、资源整合以及市值管理的重要方式，对投资人也意味着机会。近一段时间以来，随着国家明确对于并购重组的鼓励支持等，对于行业并购重组的呼声以及案例也逐渐增多。但需要指出的是，并购之路本身就充满挑战和不确定性。
首先，收购双方可能会面临来自多个方面的阻力。这可能包括创始团队的保留意见、投资人的利益考量，甚至是监管政策的制约。这些因素都可能对并购交易的推进造成阻碍。
其次，各方在交易条款上达成一致意见是一个复杂且耗时的过程。涉及到的估值、股权分配、收益预期等问题需要反复磋商。如果目标公司已经陷入运营困境，它可能无法在漫长的谈判过程中维持运营，从而增加了并购失败的风险。
再者，如果被收购公司的股东中存在一些较为强势的投资者，他们可能出于对公司价值的坚持，拒绝在并购中降低公司的估值。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公司面临困境，这些股东或许宁愿选择让公司直接“挂掉”，也不接受不利的亏钱的交易。
陈羽在苦等并购结果一年多之后，对此也深有体会。他指出：“并购本身成功率就不高，大多数成功的案例都是双方业务互补且运营状况良好。”他进一步强调，“如果公司已经陷入困境，再寻求并购，无论结果如何，漫长的过程都可能导致公司崩溃。在这种情况下，直接进行破产清算或许是一个更明智的选择。”
在当前的并购浪潮中，被并购公司的员工将面临多重挑战。从经济压力到心理负担，从职业发展到法律权益的保护，他们在并购过程中的不确定性和漫长等待中，可能会遭受自我损耗。无论是员工个人还是公司整体，都可能在这个过程中遭受损失。
陈羽的经历深刻揭示了并购过程中的残酷现实，同时也提醒了所有相关方，并购并非是完美的“兜底”良方，在考虑并购时需要全面评估其可能带来的风险和后果。在这个过程中，保护员工的利益和维护公司的稳定同样重要。
国产GPU的未来
过去几年，国产GPU一直是芯片投资的热门赛道，大芯片重投入的资金规模，创始团队的背景，“解决卡脖子”、“自主可控”的标签，在让这些顶着光环而生的创企，在饱受舆论和行业高度关注的同时，也处于地缘政治影响下的风口浪尖。
一批成立于2020年前后的初创GPU公司，如今陆续来到产品落地、迭代或谋求进一步发展的关键时点，不同环境和机遇之下，也迎来了截然不同的命运走向。
和砺算科技寻求上市公司并购的路径相似。日前，知名上市公司华东重机宣布，拟对GPU创企厦门锐信图芯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称“锐信图芯”）的不超过1.425亿元的股权收购及增资计划。
公开报道显示，锐信图芯成立于2021年，目前已实现GPU芯片量产且批量供货，第一代产品瞄准国产化信创市场。
一位国内GPU创企负责人对于此次股权收购表达了乐观的预期。一方面是该公司运营状况良好，产品已经实现销售，并初步形成一定规模的生态；另一方面则是该公司成立以来并未在一级市场进行融资，股权结构简单，并购谈判遇到存在较少潜在阻力。
在其看来，GPU的三大应用领域，AI加速、游戏显卡和信创市场，前两者的技术瓶颈和市场门槛都要高得多，它们的国产化之路绝非一蹴而就，需要长期的技术积累和市场开拓。相比之下，信创市场为国产GPU提供了一个更为现实的突破口，但竞争也更为激烈。
“尽管面临西方的限制，但GPU领域在中国仍有巨大的市场机遇，特别是在信创国产化方面。但是GPU创企需要具备技术实力、市场变现能力及持续造血能力，即使在融资环境不佳的情况下，也能通过调整商业模式来实现盈利。GPU行业可能会经历一个洗牌过程，优秀的企业将通过这一阶段的挑战而变得更加强大。”该负责人表示。
写在最后
在GPU这一竞争激烈的赛道上，即便是项目背后有着星光熠熠的创始人、经验丰富的团队以及众多实力雄厚的投资方的支持，这些优势并不能完全掩盖其面临的巨大挑战和较高的失败风险。陈羽的故事，生动揭示了GPU国产化的荆棘之路。
相信在接下来，GPU行业的并购、洗牌将继续成为国产化进程的关键词。在快速变化的市场环境中，创业者和团队领导人必须进行周密的风险评估和策略规划，准备应对并购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包括波折的谈判或必要时的破产清算。同时，持续的沟通对于解决分歧和建立信任，积极保护员工利益，保持员工士气和团队稳定性对于维持运营和创新能力至关重要。
对于团队成员来说，重要的是要认识到并购过程中的不确定性和潜在压力，并保持积极的心态。与此同时，深思熟虑自己的职业规划，评估当前公司的长期发展前景是否与个人目标一致。如果答案是否，那么及时寻找新机会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