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纵：凯明败局背后的通讯产业话语权争夺战

　　在3GPP RAN1 87次会议上，中国华为公司的Polar Code（极化码）5G短码方案，最终从美国主推的LDPC和法国主推的Turbo2.0两大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成为5G控制信道eMBB场景编码最终方案，华为又一次为中国通信行业赢得了话语权。

　　在通信行业，占据金字塔顶尖的不是设备制造能力、商用能力，而是标准。编码和调制是无线通信技术中最核心的部分，不仅展现了一个国家在通信科学基础理论的整体实力，更决定着在通信领域是否拥有最高的话语权。


姓名：程天纵

个人简介：创客创业导师。原中国惠普总裁、德州仪器亚太区总裁、富士康集团副总裁。创客创业社群深圳湾“Terry &Friends”发起人。

　　这则新闻勾起了我多年前的回忆，也感叹中国无线通信行业和手机产业从无到有，从落后、追赶、并肩到超越的整个过程。趁此机会，与大家分享凯明信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COMMIT，以下简称凯明）的失败案例。

　　产业合作的秘辛

　　我有幸参与中国在3G时代所创立的“TD-SCDMA”国际标准的制定，此标准是由大唐集团李世鹤博士为首的大唐电信科学研究人员开发，成为国际上第三代移动通信无线接入技术的三大标准之一，这也是中国百年电信史上的重大里程碑。

　　被誉为“TD之父”的李世鹤是电信科学研究院的副总工程师，在负责起草和修订TD-SCDMA标准的同时，也负责主持开发全套TD-SCDMA系统设备的任务。当时无线通讯产业的技术、产品和生态都控制在欧美企业的手中；取得国际标准只是第一步，然而，如果空有国际标准和基地台却没有手机晶片，就无法形成产业。

　　虽然在无线通讯产业，基地台已经是很大的市场，但手机才是真正的兵家必争之地。为了制造国产手机端的TD晶片组，中国信息产业部副部长曲维枝找到了时任德州仪器（TI）亚洲区总裁的我，希望由我带头成立一家TD手机晶片公司。基于长期良好的合作关系以及和曲副部长的私交，我接下了这个艰难的任务。

　　合纵连横

　　首先，我必须说服德州仪器公司，将内部的OMAP平台开放给中国，修改成为TD-SCDMA晶片、并且投资成为这家合资公司的股东，才能确保技术来源及后续的支持。

　　可是，当时诺基亚是另一个3G标准WCDMA的最大支持者，同时也拥有全球手机最大的市场占有率，又是德州仪器最大的手机晶片客户，诺基亚岂会同意德州仪器参与开发和支持TD-SCDMA？最保险的办法是让诺基亚成为这家合资公司的股东，再挟天子以令诸侯。

　　但是3G标准还有CDMA-2000，其最大支持者就是韩国三星和LG；如果能争取其中一个支持，造成两大现有的国际标准阵营都支持这个新诞生的标准的印象，就比较容易让手机品牌公司支持开发新的TD规格手机。

　　三星很难打交道，于是我选择了有多年交情的LG为首要目标，接着说服了诺基亚，那么德州仪器也就半推半就加入了。可是德州仪器为了不得罪手机客户，而且在中国大陆也没有工厂和资源，所以不愿意承担合资公司的主要责任；于是我就找上了老同学、台湾大霸电子的创办人兼董事长莫皓然，利用他在上海闵行区 “迪比特”品牌手机的厂房和资源，成立凯明。

　　2002年1月，由中国信息产业部及电信科学技术研究院发起，17家中外公司合资成立的凯明在北京正式宣布成立，公司董事长由普天集团总裁欧阳忠谋担任，电信科学技术研究院副院长杨毅刚任副董事长，莫皓然任CEO，大唐电信的李军任CTO。投资总额达二亿三千多万元人民币，主要投资方分别是中国普天资讯产业集团公司、电信科学技术研究院、德州仪器中国公司、诺基亚（中国）投资有限公司、LG电子株式会社和首信、大霸等17家横跨电信各领域的企业。

　　这17家主要股东其实都是通信市场上的竞争对手，因此凯明的成立被当时的业者视为“不可能的任务”，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我是幕后推手兼总设计师。

　　功亏一篑

　　凯明的成立，引发了国际和大陆半导体公司诸如意法半导体、飞利浦半导体和三星投资的天碁科技、大陆本土的展讯等争相投入TD手机晶片的研发。2002年10月30日，由大唐电信、南方高科、华立、华为、联想、中兴、中国电子、中国普天等 8 家知名通信企业作为首批成员，自愿发起并成立了TD-SCDMA产业联盟。

　　由凯明信息开发的3G TD-SCDMA样品于2004年8月面市，通过了产品样片测试和系统测试并试产。这组专用晶片是中国3G标准核心晶片首次在国内进行的自主设计、以及自行加工制造与测试。

　　看似前程一片大好，背后却是暗流汹涌。随着德州仪器终止了OMAP平台的研发与迭代，我于2007年10月底离开德州仪器加入鸿海；而莫董事长由于迪比特手机失败而导致内线交易官司缠身自顾不暇；其他股东都是多方合作多方压宝，所以也不在乎凯明的生死。

　　此外，凯明错过了三次外部融资的机会，资金链断裂导致拖欠员工三个月工资；于是在TD市场一致看好的情况下，凯明董事会经过仔细评估后，于2008年5月6日全体通过终止运营的决议。

　　失败乃成功之母

　　近期，纠缠十二年的内线交易官司了结，正式结束了老莫的浩劫。有时我想如果当时我不离开德州仪器，如果老莫没有这个莫名奇妙的官司，如果凯明没有因过于自信IPO而错失融资机会，情况会怎样？

　　不过，这些都改变不了今天的事实。只是很少人知道，从3G到5G技术标准，中国通讯产业抢夺话语权之路走得多么辛苦；多少血泪故事隐藏在今天光鲜亮丽的成就后面。总而言之，华为值得我们尊敬。

　　从超越爱立信成为全球第一通讯设备运营商开始的那一刻，就宣告了华为传奇的正式开启。如今超越高通，再次见证华为的伟大；其下一个目标就是手机领域的三星、苹果。华为的成功，只是中国科技企业走向世界舞台中心的一个缩影，而我们即将见证更多的颠覆和传奇。没有人相信一直霸占着核心技术的高通会被华为打败，就如同没人相信华为会打败爱立信一样。但最终结果，仍宣告了高通统治时代已经结束，中国通讯技术迈入世界的顶尖领域。